编者按：我出生在一个贫农家庭，从小放牛，15岁就参军到了朝鲜战场。是党把我培养成一名坚强的战士，又让我飞上了蓝天。在中国进行氢弹爆炸前的热核弹爆炸试验时，我驾驶战机穿越蘑菇烟云，冒着生命危险，到烟云中取回放射性微粒样品，荣立一等功。后来，由飞行员逐步升任为团长、副师长。停飞后，组织上把我调到北京南苑空军干休所，当了6年副所长，为空军第二批离休老同志服务。回顾40年来的军旅生涯，令我永远不能忘记的，是那次穿越蘑菇烟云。

放牛娃，永远跟党走

1935年10月，我出生在四川省渠县的一个贫农家庭，旧社会，在国民党的腐败统治下，童年生活苦不堪言。1949年家乡解放，我家的生活才一天天地好起来。但是1950年6月，以美国为首的“联合国军”，疯狂发动了侵朝战争，把战火烧到了我国的鸭绿江边。同年10月，中国人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、保家卫国运动。当时我刚满15周岁，为了保卫我们革命胜利果实，背着父母，毅然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，从家乡到了山东益都，进行战前练兵，不久乘火车到达辽宁省海城县，在那里部队改装新式装备，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改编为中国人民志愿军，于1952年1月跨过鸭绿江，参加入朝作战。当时我在志愿军某团2营5连当通信员，这时五次战役已经结束，部队转入阵地战。其间，部队驻在朝鲜三八线以北顺川，对抗美国侵略军。我经历了多次战斗，因为作战勇敢，荣立三等功1次，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授予我三等银质奖章1枚。1953年7月朝鲜停战后，部队回国。我们村同期入伍的，先后参加入朝作战的，共有8人，回国时只有2人，有6名同志的遗体永远留在朝鲜的土地上。经过抗美援朝战火的考验，党把我培养成一名勇敢的战士。我心里只想要一辈子听党的话，永远跟党走。

渴望学文化，攀登“知识山”

朝鲜停战后，正逢人民空军扩建，中央军委决定从陆军部队打过仗的党团员干部、战士中选拔飞行学员。经过体格检查，我入选了，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能够学习飞行。1954年3月，我被分配到徐州空军第5预科学校学习文化。我从当兵到抗美援朝战争结束，两年多时间里，没有给父母写过一封信，一是我写信还有困难，二是战争环境顾不上写。但我一心想学文化，知道没有文化是干不好革命工作的，更不可能当飞行员。

我在5预校1大队当学员，主要就是结合航空理论学习有关的文化课，语文、数学、自然、地理是最基础的课程，经过1年零6个月的学习，基本上掌握了相当初中的文化水平，考试成绩优秀，还立了三等功。回忆在学习文化课时，我真是拼命地学，文化课学不好就要被淘汰的。我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，1年多的时间里，没有进过一次城，没有看过一场电影，没有休息一个星期天，中午、晚上和业余时间都在教室里度过。

1955年底，我就到了空军5航校学习飞行，学习了初级教练机、中级教练机和高级教练机，飞了三种机型。1958年7月从航校毕业后，分配到空军飞行部队当飞行员。在党的培养下，放牛娃终于长上了“钢铁翅膀”。

部队当时驻在河北故城机场，我飞了歼-5机型，1964年又改装了歼-6型战斗机。成为能够执行空中作战任务的空中雄鹰。1958年7月7日，我们师某团奉命入闽轮战，10月10日，在福建省福清县龙田上空，1大队飞行员杜凤瑞同志击落敌机2架后血洒长空。我是英雄所在部队的飞行员，对于他的牺牲，我们是既悲痛、惋惜，又自豪和骄傲。1963年至1972年，我团先后奉命入闽轮战5次。每次都圆满完成作战任务。

难忘的穿越蘑菇烟云

1964年10月16日，我国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，接着进行氢弹试验的准备，在第一颗氢弹爆炸试验前，还进行了多次的热核材料弹的爆炸试验。热核材料非常接近氢材料，热核材料弹的爆炸的威力比原子弹的威力大得多，是百万吨级当量，爆炸点也比原子弹的爆炸点高。但是，原子弹爆炸后的取样，是由飞机进入烟云的单层，也就是由一架运输机进入蘑菇烟云取回放射性微粒来检验爆炸效果。而热核材料和氢材料弹的取样，就要多层取样，这需要更快速度的飞机多架次与多层次的进入，危险性相对的比较大。据说外国进行氢弹爆炸试验时，曾派飞机进入蘑菇烟云取样，但是飞行员在蘑菇烟云周围转了一圈返航。所以这项工作史无先例。

1966年4月27日，是我们团的飞行日，我们正在机场飞行，中午见到一架运输机降落在机场上，师长李永泰、副政委李登云到飞机旁迎接。一般来说，上级首长和机关领导来部队，只要碰到飞行日，都要到起飞线飞行员休息室看望大家，可这次却直接从机场把他们送到招待所。下午三点到飞行教室接受任务传达。大家准时到教室后，师领导下达任务，他简要地布置说：今年5月份，在我国西北地区进行一次热核弹的爆炸试验。军委命令空军派12架飞机，在爆炸后30分钟，分层次进入蘑菇烟云取回放射性微粒样品。空军研究决定，此项任务由你们团来完成。要严格保密，不得扩散。执行任务的飞行员要能有两种气象条件以上，能在云底高200米，能见度3公里条件下起降；思想过硬勇于为人民利益献身精神的；最好是选兄弟姐妹多，还没有结婚的。师李副政委插话说：部队的飞行员都是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时期的干部、战士，最小的也都30多岁了！没有没结婚的，这条就取消了吧！最后，李师长作了具体安排，他说：任务已经明确，师里由曾广富副师长牵头，组织一个临时班子，同时成立一个临时党支部，领导大家来完成这项任务。飞行员以杜凤瑞大队为主，不够的再从二大队抽调。机务大队选12架性能好的飞机，用两天时间改装好能挂取样设备的挂钩，挂上取样设备，进行试飞后，就进行转场。整个任务要求在四天内完成。

第二天，4月28日，全团集合，团长桓树林宣布执行任务的飞行员名单：其中一大队9名，从二大队抽调张长坤双机2名，再加上我1名（指团长本人），共12名组成三个中队。团长桓树林为一中队；大队长周英昆为二中队；中队长杜吉成为三中队，我在3中队。接着团政委邹本海作了简短的战前动员，他说：选你们12人执行任务，是领导对你们的信任，也是你们的光荣，但是任务难度很大，有一定的危险，关键是没有现成的经验，世界上还没有先例。全靠你们自己来创造经验，成功与失败都无法预测。不论如何都会给后人留下宝贵的经验或教训。就是牺牲了生命，也是值得的。你们都打过仗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，道理不用我讲，你们自己会想通的。

5月2日上午，专家组副组长来部队下达了执行方案。方案具体要求：为了获取爆炸后蘑菇烟云里的准确资料和数据，要求多层次，使用9架飞机，分5个批次，4对双机，1个单机，从5000米开始，每批高度差向上2000米，跟进起飞，每批间隔时间5分钟，热核弹爆炸后30分钟第一批飞机进入蘑菇烟云。根据专家精确计算，每人穿云按30秒，吸收的放射线剂量不超过3伦琴，但是对飞行员的人身安全，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，因为蘑菇烟云中既有放射性物质、强烈的冲击波，还有很高的温度和剧烈的翻滚气流，飞机到了蘑菇烟云中，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，专家们心中也没有多大把握。

大家听后一致表示：为了祖国的强大，为了发展我国的“两弹一星”，提高军队的现代化水平，我们为此就是牺牲了生命也是值得的。团长桓树林补充说：我打头阵。我进入后，如果2分钟内还没有听到我的声音，第二梯队不要进入，航线上的飞机返航。

会后，党支部研究从12名飞行员中再挑选出9名，其中有我，确定是第四批进云。任务明确了，根据爆炸点距离起飞机场还有150公里的情况，大家认真地进行了准备，严格计算出飞机的开车、起飞和空中航线飞行的时间，并进行了试飞。为了保障安全，我们还研究出三条土办法：一是进入蘑菇烟云前，关闭座舱内的加温开关，平时飞行时是不允许关闭的，这样可以隔绝座舱与外界大气流通；二是进入前开加力，增加飞机的速度，由900公里提高到1050公里左右，减少在蘑菇烟云中的时间；三是进入前憋住气，暂停呼吸，减少吸入放射性物质的剂量。

1966年5月9日，确定为热核弹的爆炸日期。那天气象条件很好，中云、云底高1500米、能见度大于4公里。我们于下午1点30分到达机场，国防科委主任张爱萍和空军领导以及兰空政委、基地司令等领导，来到机场看望我们。张主任问我们：你们准备好了没有？我们齐声回答：一切准备就绪，请首长下达命令！张主任接着说：我们几位同志，是来欢送你们去执行任务，并迎接你们胜利归来。我们将设宴招待你们，还将给你们记功，祝贺你们成功！

下午2点，我们开始做起飞前的准备工作，科研人员帮助我们穿好防护服，当时的防护服笨重，我们提前进入座舱等候。2点20分，第一批飞机起飞，该我开车时，突然我的僚机送话器故障，送不出去讲的话，临时把我的僚机调整为第5批与杜吉成作为双机，我就成了单机，仍是第四批执行任务。过了一会，听到团长报告，一切准备完毕请求入云，过了25秒后，团长报告说：出云，你们放心穿云吧！要保持好飞机状态，严格按仪表操纵，不要忘记动作。

这时，我们更增强了信心，一切顾虑都打消了，专心地驾驶飞机穿云。虽然过去听说过神话小说《西游记》里的火焰山，其实蘑菇烟云里除了高温外，还有强烈的冲击波和危险的放射性辐射。进入前，关闭座舱内的加温开关，开加力，憋住气，打开收集放射性烟云装置的开关。但是当我进入蘑菇烟云时，里边变成了另一个世界，黑乎乎的，什么都看不见，只看见云团红一块黑一块的翻滚，无线电不通，座舱盖上静电火花在跳动，飞机更是剧烈地颠簸，上下起伏有1000多米，很快我就出云了。从第一批起飞，到最后一批落地，前后共用了40多分钟，顺利地完成了任务。

我们驾机返回机场后，就直接送到消毒室，测量放射性物质剂量，比预计的剂量标准超过2倍多，最多的达到10伦琴以上。飞机表面高达1000多伦琴，不准任何人接近，飞机在沙漠机场放了10多天，让放射性物质自然衰减。后来，我们9人被送到马兰基地医院治疗。

完成任务的第三天，贺龙元帅在前线指挥所观看热核弹的爆炸试验后，回到马兰基地准备再回北京时，派人把我们从医院接到基地招待所，专门接见了我们。他说：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，你们很勇敢，创造了奇迹，要给你们9个人各记一等功一次。当晚，张爱萍主任在马兰基地宴请我们时，代表中央军委授予我们一等功奖章和立功喜报，并对我们说：勇士们再见！20天后，我们转场回到了机场，结束了这次任务。

我的一生，上过枪林弹雨的朝鲜战场，经历过“上刀山下火海”的险境，

可以说是一个幸存者，同时又是一个幸运者。我从心眼里感激党对我的培养，把我从一个贫苦的放牛娃，培养成长为一名空军全天候的飞行员、教员、指挥员。我为自己能为人民空军的建设奉献一生感到无比的自豪。